十六章 感染（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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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准并不是被女鬼吓昏的。

他理解的恐怖有两种，一种追求暴力血腥的视觉冲击，以巨大、残暴的怪物制造恐怖感；另一种讲究诡谲离奇，其恐怖之处不在于怪物本身，而是怪物背后的痛苦、不甘和怨恨。举个例子，厕所里死去的花同学不怎么吓人，人们害怕的是在厕所里被虐待致死一心复仇的花同学。

刚才李准只是在遭遇意外与危险时本能做出反应，令他措手不及的是女鬼的出现而非女鬼本身，这里换成张三的出现或者李四的出现，他做出的也是一样的对应。

现在女鬼消失了，所有的血迹也消失了，李准又回到了当初黑暗、孤寂的世界，他从洗手间的地上爬起，身体一阵虚弱，但左手的枪伤又再次消失。大概是这个世界只会反应自己的精神状态，李准推断。他又忍不住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，他还保持着离开时苍老落魄的模样，当初被怪物袭击的位置并没有留下伤口。如果这就是自己的内心状态，果然如自己想象的成熟而稳重。

李准打开水龙头，这回倒能扭出水来，污浊的恶臭扑面而来，怕是一口闷。他去楼下搜索了一圈，没有发现食物，工具挥舞一两下便报废，他的处境和上次相比没有多大的区别。

上了街道，李准吓了一跳，上次进来的时候空无一人，但街道上密密麻麻都是黑影。

所有的行人都穿着深色的斗篷，佝偻着身子，带着沉重的面具和枷锁，李准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，没有谁多看他一眼。所有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行，没有人说话，也没有一丁点脚步声，不知疲惫，也不知饥渴，气氛沉重而肃穆。李准大着胆子和行人搭话，没有人回应，甚至没人扭头。斗篷之下仿佛不是活人。

见状，李准将行人的斗篷和面具摘掉，对方没有反抗，任他施为。

晦暗的月光映照出触目惊心的面孔，正常的半张面孔面无表情，没有任何痛苦，烧毁的半张脸如熔化的蜡像，碳化的皮肉下露出狰狞的白骨，半枯半荣、如神如魔便是如此。李准皱眉沉吟，尚完好的半脸给李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，对方好似自己认识的人。他在对方身上一阵摸索，什么也没有找出。

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，李准将目标对准下一个人。每一个人都如同一尊会动的蜡像，但面孔或多或少都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坏，有的甚至连身子都残缺不全。在掀到第15个人的时候，李准终于认出对方的身份，自己的邻居王痞子，听说偷别人老婆被打死。

李准回头看过所有人的面孔，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，脑海中浮现一幅幅过去的画面。在这里的所有人，可能都是他见过的人，点头之交，或者只有一面之缘。雕像当然做不到把李准的熟人全部抓起来上刑，这是李准的精神世界，他们代表李准的记忆，面孔的残缺可能和记忆的完整程度有关，李准为自己的脸盲找到了有力证据。

李准发起狠来，将王痞子打翻在地，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上来劝架，王痞子没有防御，没有还击，也没有疼痛，倒地之后继续着俯身跪拜的姿态。

“你们拜的是谁？”明知对方不会回答，李准还是好奇地发问。明明这里是他的记忆，一个个却都拥有了自己的信仰、思维和生命。

“主。”一个人回答了李准的问题，吐出这个字对他而言似乎非常艰难。

“主。”第二个回应的人出现。

“主。”

“主！”

这个问题激起了连锁反应，这群麻木不仁的家伙终于恢复知觉，主的呼喊声在人群中传开，声音一浪高过一浪，甚至言辞不再生硬，包含这无比浓烈的忠诚和信仰。喊声震天，巨大的狂热几乎要将这座沉睡的城市唤醒！一刹那，李准仿佛置身于诸神的祭典，面对着空前的盛况。他知道自己闯下大祸，正考虑要怎么收场。但一轮呼喊过后，众人又马上变回死气沉沉的模样，热闹来得多快，走得就有多快。

李准知道，自己需要抓紧时间，弄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上次袭击他的怪物随时可能再次出现。见到刚才被打倒的王痞子还在原地，他知道现在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，将全身的劲力集中在手肘上，用力往王痞子的脖颈一砸！

咔嚓！

王痞子的身子彻底软了下去，旁边的人还是熟视无睹。当李准的目光回到王痞子身上，对方的身体正迅速地消解掉，化作一层灰尘。